一
陈代曰[1]:“不见诸侯,宜若小然[2];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3]’,宜若可为也。”
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4],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5],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女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弛驱[6],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7],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8]。”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且羞与射者比[9];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1]陈代:孟子弟子。
[2]小:小节。
[3]枉尺而直寻:屈一尺可得伸直八尺;寻,八尺。意思是小有所屈必大有收获。
[4]招虞人以旌:古代君王有所召唤,视所召唤者的身份地位出示相应的信物,旌是召唤大夫所用,召唤虞人该用皮冠。虞人,守苑囿的吏。
[5]赵简子:晋国正卿赵鞅。王良:春秋末年善于驾车的人。奚:人名。
[6]范:法度。
[7]诡遇:指不依法度驾驭。
[8]舍矢:发箭。如:而。破:破的,指射中猎物。引诗见《诗
经·小雅·车攻》。
[9]比:合作。
陈代(对孟子)说:“不去谒见诸侯,好像有些过分拘泥小节似的。现在您去见一见,从大处说可以行仁政使天下归服,从小处说可以成就霸者的事业。何况《志》上说:‘委曲一尺可以伸张八尺’,好像是值得去做的。”
孟子说:“从前齐景公打猎,(误)用旌旗召唤管猎场的小吏(当用皮冠招之),小吏不来,齐景公要杀他。有志之士不怕弃尸沟壑,勇敢的人不怕丢掉脑袋。孔子称赞他什么?就是称赞他这一点:不是用召唤他的礼数的召唤,他就不去。假如不等待人家的召唤就去,那算什么?况且所谓委曲一尺而伸张八尺,这是根据功利来说的。如果以功利为根据,那么,委曲八尺伸张一尺而有利,也可以做吗?从前赵简子命令王良为他的宠幸小臣奚驾车,一整天都没有猎获一只禽兽。小臣奚回去禀告说:‘王良是个拙劣的驾车人。’有人把这话告诉王良。王良说:‘请让我再来一次。’奚勉强同意了,一个上午就猎获了十只禽兽。小臣奚回去禀告说:‘王良是个很能干的驾车人。’赵简子说:‘我让他专门为你驾车。’就跟王良说。王良不同意,说:‘我为他规规矩矩驾车,一整天打不着一只;为他不守规矩驾车,一个上午就打到了十只。《诗经》说:“跑起车来中规矩,发出的箭就能射中。”我不习惯为小人驾车,请允许我推辞。’驾车人尚且羞于跟坏射手合作;合作而猎获禽兽,即使是堆积如山,也不愿干了。假如委曲真理而跟从诸侯,那又算什么?再说,你的说法也不对呀,背弃自己主张(变得不正直)的人,是不能去改正别人(让别人变得正直)的。”
学生陈代劝老师孟子去拜见君王,寻求发展,以成就王业霸业。孟子不同意,他讲了两个道理。一是,齐景公召“虞人”不以礼;即使有“不至,将杀之”的威胁,“虞人”也不去。连“虞人”都要礼遇才肯应召,我孟子怎能随便出山呢?二是,王良虽只是个车夫,尚且不与小人奚合作,我孟子怎能与那些不像样子的诸侯合作呢?
孟子通过生动的比喻,说明要推行自己的政治学说,不能丧失原则,投君主之所好。这就是:己不正,不能正人。
“志士固穷,常念死无棺椁,弃沟壑而不恨;勇士轻生,常念战斗而死,丧其首而不顾也。此二句,乃孔子叹美虞人之言。夫虞人招之不以其物,尚守死而不往,况君子岂可不待其招而自往见之邪?此以上告之以不可往见之意。”
“或曰:‘居今之世,出处去就不必中节,欲其中节,则道不得行矣。’”
二
景春曰[1]:“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2]?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3],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4]!’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5];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6],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1]景春:纵横家。
[2]公孙衍、张仪:都是著名策士。
[3]冠:古时男子二十岁行加冠礼,表示已成人。
[4]女家:通“汝家”,指夫家。夫子:指丈夫。
[5]广居;指“仁”。正位:指“礼”。大道:指“义”。
[6]淫:过分,指态度傲慢骄狂。
景春说:“公孙衍、张仪难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吗?他们一发怒,诸侯就害怕,他们安定下来,天下的战火就熄灭。”
孟子说:“这哪里称得上大丈夫呢?你没学过礼吗?男子举行冠礼的时候,父亲训导他。女子出嫁的时候,母亲训导她,送她到门口,告诫她说:‘到了你家,一定要恭敬,一定要警惕,不要违背丈夫!’(公孙衍、张仪在诸侯面前竟也像女子一样!)把顺从当作正确,这是妇女的原则。住在天下最宽广的住宅——仁——里,站在天下最中正的位置——礼——上,走在天下最开阔的大路——义——上;得志的时候,和老百姓一道走,不得志的时候,自己走自己的路。富贵不能使他骄狂,贫贱不能改变他的心志,威武不能使他屈服,这样才叫做大丈夫。”
战国之时,纵横家如张仪之徒,凭三寸不烂之舌,鼓捣于诸侯之间,以至“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战火熄灭。景春以为,这样的人是了不起的男子汉大丈夫。
孟子不以为然。他认为,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要住在天下最大的房子(仁)里面,站在天下最正确的位置(礼)上头,走天下最光明的大道(义)。男子汉大丈夫,得志的时候,要与天下百姓一起沿着正确的道路前进,要兼济天下;不得志时,也要独自沿着正确的道路前进,独善其身。男子汉大丈夫要富贵不能乱其心,贫贱不能变其志,威武不能屈其节,这样的人,才可以称之为大丈夫。也就是说孟子痛恨没有原则的人。
“女家,夫家也。妇人内夫家,以嫁为归也。夫子,夫也。女子从人,以顺为正道也。盖言二子阿谀苟容,窃取权势,乃妾妇顺从之道耳,非丈夫之事也。”
“广居,仁也。正位,礼也。大道,义也。与民由之,推其所得于人也;独行其道,守其所得于己也。淫,荡其心也。移,变其节也。屈,挫其志也。”
三
周霄问曰[1]:“古之君子仕乎?”
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2]。’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
“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
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3];夫人蚕缫[4],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洁[5],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出疆必载质,何也?”
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耒耜(lěisì)哉?”
曰:“晋国亦仕国也[6],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践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1]周霄:魏国人。
[2]皇皇:形容心不安的样子。质:通“贽”,指见面礼。
[3]助:即“藉”,指藉田,天子和诸侯都有藉田,天子千亩,诸侯百亩。粢(zī)盛(chéng):祭品,指盛在祭器里的黍稷。
[4]夫人:指诸侯的正妻。缫(sāo):抽茧出丝。
[5]牺牲:为祭祀所杀的牲畜。
[6]晋国:指魏国。战国时韩、赵、魏三国,系由晋国分出,称为“三晋”,故魏国自称为晋。
周霄问道:“古代的君子做官吗?”
孟子说:“做官。《传》说:‘孔子三个月没有君主任用他,就会忧心忡忡而不安,离开一个国家一定带着备用的(去下一个国家)见面礼。’公明仪说:‘古代的人,三个月没有君主任用,就要去安慰他。’”
(周霄说:)“三个月没有被君主任用,就要去安慰,(这)不是求官太迫切了吗?”
孟子说:“士人失去官位,就好比诸侯失掉了国家。《礼》说:‘诸侯亲自耕种藉田,来供给祭品;夫人亲自养蚕缫丝,来供给祭服。牲畜不肥壮,谷物不干净,祭服不具备,就不敢祭祀。士如果没有田地,那也不能祭祀。’牲畜、祭器、祭服不具备,不敢祭祀,那也就不敢办宴会,这还不该去安慰他吗?”
(周霄说:)“离开一个国家一定带着备用的见面礼,这又是为什么?”
孟子说:“士人做官,就好比农夫耕田;农夫难道因为离开一个国家就扔掉他的农具(耒和耜)吗?”
周霄说:“魏国也是一个有官可做的国家,我却不曾听说做官要这么着急的。做官既然是这么急迫的事,君子却不轻易做官,为什么?”
孟子说:“男孩子,一出生,(父母)便希望为他找到妻室,女孩子,一出生,(父母)便希望为她找到婆家,父母亲的这种心情,人人都有。但是,如果没有父母的命令、媒人的言语,就钻墙洞、扒墙缝互相窥视,爬墙相会,那么,父母和其他人就都会看不起他。古代的人不是不想做官,但又厌恶不从正道找官做。不从正道去做官的,跟钻墙洞、扒墙缝是一样的。”
本章论君子出仕之道。孟子认为,古来君子皆欲求仕,就像男子要娶妻,女子要出嫁一样,十分自然。但是,如出仕“不由其道”,就像男女“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自相媾和一样,君子再想出仕,也不会去这么做。道理就是,做什么都要光明正大去做。
“霄意以孟子不见诸侯为难仕,故先问古之君子仕否,然后言此以风切之也。男以女为室,女以男为家。妁,亦媒也。言为父母者,非不愿其男女之有室家,而亦恶其不由道。盖君子虽不洁身以乱伦,而亦不殉利而忘义也。”
四
彭更问曰[1]:“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于诸侯,不以泰乎[2]?”
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
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
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3],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于子[4]。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5],而不得食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
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
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
曰:“食志。”
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6],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
曰:“否。”
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1]彭更:孟子弟子。
[2]传(zhuàn)食:转食。泰:过分,过甚。
[3]通功易事:各个不同的职业互通有无。羡(xiàn):剩余。
[4]梓、匠:即梓人、匠人,指木工。轮:轮人,制车轮的人。舆:舆人,制车厢的人。
[5]待:持,扶助。
[6]墁(màn):墙壁上的涂饰。
彭更问(孟子)道:“跟随其后的车子有几十辆,跟从其后的人有几百人,从这个诸侯国吃到那个诸侯国,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孟子说:“如果不符合原则,那就一筐饭也不从别人那里接受;如果符合原则,那么,舜接受尧的天下,也不以为过分——你认为过分吗?”
彭更说:“不。士人不干活而吃白食,是不可以的。”
孟子说:“你如果不让各种行当互通有无,交换成果,用多余的来补充不足的,农民就有多余的粮食,妇女就有多余的布帛;你如果让他们互通有无,那么,木匠和车工就都可以从你那里得到吃的。这里有个人,在家就孝敬父母,在外就尊敬长辈,严守着古代圣王的道义,等待将来的读书人发扬光大,却不能从你那里得到吃的,你为什么看重各类工匠、车工而轻视遵行仁义的人呢?”
彭更说:“工匠和车工,他们的动机就是谋饭吃;君子为实行道义而做的事情,他们的动机也是谋饭吃吗?”
孟子说:“你为什么要论动机呢?如果他们对你有功劳,可以给吃的就给他们吃的好了。而且你是为了报答动机给饭吃?还是为了报答功劳给饭吃?”
彭更说:“报答动机。”
孟子说:“有人在这里,毁坏屋瓦,在新刷的墙上乱画,他的动机是谋饭吃,那你给他饭吃吗?”
彭更说:“不。”
孟子说:“那么,你就不是根据动机,而是根据所做事的功劳给饭吃的了。”
孟子带着几百个弟子,分坐几十辆车,周游列国,走到哪里,就吃到哪里——诸侯们都要招待他们师徒。他的弟子彭更觉得这么做太过分了。
但孟子认为,只要得之有道,并不过分。他用归谬法一步步证明,自己的观点正确性。他认为,社会就是要通过交换,以余补不足,并加以实际功劳来看待为题。最后,理所当然地认为仁义之士也就是孟子和他的弟子们是凭自己帮诸侯治国的功劳吃饭的。
孟子那时对不同类商品需要通过交换的理解。可以说,对商品经济的发展具有一定的推进作用。
“言不以舜为泰,但谓今之士无功而食人之食,则不可也。”
“孟子言自我而言,固不求食;自彼而言,凡有功者则当食之。”
“毁瓦画墁,言无功而有害也。既曰食功,则以士为无事而食者,真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矣。”
五
万章问曰[1]:“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
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2]。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3],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4]。’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仇也。’‘汤始征,自葛载[5]’,十一征而无敌于天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6],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徯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惟臣,东征,绥厥士女,篚厥玄黄,绍我周王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7]。’其君子实玄黄于篚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太誓》曰[8]:‘我武惟扬,侵于之疆[9],则取于残,杀伐用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1]万章:战国时期齐国人,孟子弟子。
[2]亳(bó):在今河南商丘北。葛:古国名,故城在今河南宁陵北。放:放肆,放纵。
[3]要(yāo):拦截。
[4]葛伯仇饷:见今本《尚书·仲虺之诰》,饷:馈赠。
[5]载:开始。
[6]芸:通“耘”。
[7]“有攸不惟臣”以下数句:见今本《尚书·武成》。攸,古国名。惟,为。篚(fěi),盛放物品的竹器。这里指把物品装在篚内。玄黄,这里指代布帛。休,美。
[8]《太誓》:《尚书·周书》中篇名。
[9]于:古国名,即“邘”。
万章问道:“宋国,是个小国;如今要实行仁政,齐国、楚国厌恨它而加以讨伐,该怎么办?”
孟子说:“汤住在亳地,和葛国是邻国,葛伯放肆,不举行祭祀(祭先祖的仪式)。汤派人问他:‘为什么不祭祀?’他说:‘没有祭杞用的牲畜。’汤派人送他牛羊。葛伯吃掉了牛羊,却不用来祭祀。汤又派人问他:‘为什么不祭祀?’他说:‘没有祭祀用的谷米。’汤派亳地的老百姓去为他耕种,老弱的人为他们送饭。葛伯带着他的老百姓,拦住那些带着酒食黍稻的送饭者,抢夺他们,不给的就杀掉。有个孩子去送饭和肉,葛伯竟把他杀了,抢走饭和肉。《尚书》说:‘葛伯仇视送饭者。’说的就是这个。因为葛伯杀了这个孩子,汤才去讨伐他,天下人都说:‘他不是为天下的财富,而是为给平民百姓报仇。’汤的讨伐,从葛国开始,征讨十一次而天下无敌。他向东边出征,西边各族的老百姓就埋怨;他向南边出征,北边各族的老百姓就埋怨,(他们埋怨)说:‘怎么把我们(这里)放在后面?’老百姓盼望他,就像大旱时节盼望下雨。(汤所到之处,)做生意的没停过买卖,种田的照常下地。汤杀掉他们的君主,安抚当地的人民,这就像及时雨一样,老百姓很高兴。《尚书》说:‘等待我们的君王,君王来了我们就不再受刑罚!’又说,‘攸国不肯臣服,(周武王)就向东征伐,安抚那里的男男女女,(人们)用竹筐装着黑色、黄色的绢帛迎接周王,愿意侍奉周王而受他恩泽,称臣臣服于大周国。’当地的官员把黑色的、黄色的布帛盛满了筐篚来迎接官员,当地的百姓用箪盛着饭,用壶盛着酒浆来迎接士卒;周王出师把老百姓从水火之中解救出来,只收拾那残暴的君主。《太誓》说:‘我们的威武大发扬,攻入邘国的疆界,收拾邘国的暴君,于是有伸张正义的杀伐,比起汤来更辉煌。’不实行仁政也就罢了。如果实行仁政,天下人人都抬头盼望他,要让他来做君王。齐国和楚国纵然强大,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这一章讲述的依然是孟子和弟子的对话。万章问的问题是宋国是个小国,若行仁政,齐、楚侵犯,怎么办?孟子的回答和以前一样,坚持行仁政。而他的理由和以前一样,实行仁政,就会赢得人民拥护,且不仅会得到本国人民的拥护,也会得到暴君所在国人民的拥护。因此,君子要么不战,战则必胜。这在我们看来,还是有点理想主义。
“武王能顺天休命,而事之者皆见休也。臣附,归服也。孟子又释其意,言商人闻周师之来,各以其类相迎者,以武王能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民者诛之,而不为暴虐耳。”
六
孟子谓戴不胜曰[1]:“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2]。使楚人傅诸?”
曰:“使齐人傅之。”
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3],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4],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1]戴不胜:孟子同时人,宋国的臣子。
[2]傅:辅佐,教导。
[3]庄岳:庄街、岳里,均在齐都临淄。
[4]薛居州:宋国的臣子。
孟子对戴不胜说:“你希望你的王学好吗?我明白告诉你。假如有个楚国的大夫在这里,要他的儿子学会齐国话,那么,让齐国人教他还是让楚国人教他?”
戴不胜说:“让齐国人教他。”
孟子说:“一个齐国人教他,许多楚国人向他嚷嚷说话干扰他,即使天天鞭打他,逼他说齐国话,也不可能学到;带着他到齐国都城庄街、岳里这些地方住上几年,即使天天鞭打他,逼他说楚国话,他同样办不到。你说薛居州是个好人,让他住在(宋国)王宫里。如果住在王宫里的人,不论老少尊卑都是薛居州,王和谁去做坏事?如果住在王宫里的人,不论老少尊卑都不是薛居州,王和谁去做好事?一个薛居州,对宋王来说怎么样呢?”
用类比论证法说明自己的观点的好处是形象生动,容易理解,叫人难忘。本章就是用了类比论证。事情的由头是宋国大臣戴不胜请教孟子,问有无办法让宋王向善。孟子讲了个故事:先说楚国大夫想让他的儿子会说齐国话,要怎么才好,得出的答案,就是请齐国老师,周围的人要是齐国人而不能是楚国人。再用他们宋国的好人薛居州来做比,如果都是薛居州宋王和谁去做坏事,让答案变得更加直接了当。那就是让每个臣子都变成好人,宋王当然会变好。而这就得从每一个臣子做起。
“戴不胜,宋臣也。齐语,齐人语也。傅,教也。咻,讙也。齐,齐语也。庄岳,齐街里名也。楚,楚语也。此先设譬以晓之也。”
“言小人众而君子独,无以成正君之功。”
七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
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逾垣而避之[1],泄柳闭门而不纳[2],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瞰孔子之亡也[3],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4]。’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5]。’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
[1]段干木:姓段干,名木,战国初年魏文侯时贤者,曾师事孔子弟子子夏,守道不仕。
[2]泄柳:春秋鲁国人。鲁穆公曾亲自登门会见,泄柳闭门不纳,后为鲁穆公臣。
[3]瞰(kàn):窥伺,看望。
[4]胁肩谄笑:缩敛肩膀,假装笑脸。畦(xí):田园。
[5]赧赧(nǎn):因惭愧而脸红的样子。由:仲由,即子路。
公孙丑问道:“不去谒见诸侯,是什么道理?”
孟子说:“古时候,不是臣属的话,就不去谒见。段干木翻墙以躲避魏文侯,泄柳关起门来不接见鲁穆公,这都太过分了。如果对方主动求见,是可以见的。阳货要孔子来见,又怕自己失礼。大夫对士有所赏赐,士如果没能在家里亲自接受,就该前往大夫家里去拜谢。于是阳货就等孔子不在家时,送小蒸猪给孔子。孔子也等阳货不在家时,前往拜谢。在这个时候,如果阳货先来见孔子,孔子难道不见他?曾子说:‘耸着肩膀,做出媚笑,比夏天在菜园里干活还累。’子路说:‘跟别人不同道,却又上去搭话,看他的脸色,还一副惭愧的样子,这我就不懂了。’由此来看,君子怎样修身养性,可以知晓了。”
孟子不去拜见诸侯,当然也就难以做官,难以实现理想。弟子公孙丑问他,这是为什么?孟子先列举了三个例子:段于公不见魏文侯,泄柳对鲁穆公闭门却客,孔子不见阳货。委婉说明,孟子希望诸侯给他足够的礼节,他才会选择见诸侯,而不是自己去见诸侯。可以看出,见与不见诸侯在孟子这里已经上升为一个人节操的问题。
“此又引孔子之事,以明可见之节也。欲见孔子,欲召孔子来见己也。恶无礼,畏人以己为无礼也。受于其家,对使人拜受于家也。其门,大夫之门也。瞰,窥也。阳货于鲁为大夫,孔子为士,故以此物及其不在而馈之,欲其来拜而见之也。先,谓先来加礼也。”
八
戴盈之曰[1]:“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2],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3],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1]戴盈之:宋国大夫。
[2]兹:年。
[3]攘(rǎng):盗窃。
戴盈之说:“地租以十分抽一为税率,免除关卡和集市的赋税,今年还办不到,请让我们先减轻一些,等到来年,等到明年再废止(现行的税制),怎么样?”
孟子说:“现在有个人每天偷邻居家的鸡,有人告诉他说:‘这不是君子的做法。’他说:‘请让我减少一些,每个月偷一只鸡,等到来年,然后完全改正(偷鸡的行为)。’如果知道做法不合道义,就赶快停止不做,为什么还要等到来年?”
宋国大夫戴盈之觉得现在马上实行减轻赋税的政策是有困难的,想要拖到明年再实行。孟子讲故事说道理的方式回答,说一个偷鸡人打算到明年改掉毛病,不再偷。显然,人们对偷鸡人的这种说法是零容忍的,无疑是告诉戴盈之,这是不行的。有错就改善莫大焉。
“什一,井田之法也。关市之征,商贾之税也。”
九
公都子曰[1]:“外人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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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文公下
文档更新时间: 2023-12-27 01:09 作者:admin